浙报集团记者 郑宇民
寻访艾青故居
时隔32年,我再次来到艾青的故乡——杭州富阳区的畈田蒋村。
32年前,我作为金华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参与安排了艾青及其夫人高瑛的故乡行活动。在欢迎会上,艾青先生动情地说,“家乡真美,绿油油的土地,水灵灵的田野”。他回到了魂牵梦萦的畈田蒋村,在乳娘的墓前安放了纪念碑,同时也专门提到了他的生身母亲楼仙筹,说她也是苦命人,也是疼儿子的母亲,当年他离开家乡远行的时候,生母偷偷地塞给他一个装有400块大洋的布包。
艾青说,亲娘给了生命,乳娘给了哺养,还有一位樟树娘,给了信念与力量。当地的风俗,儿时认古樟为娘,就有生长的力量。他在千年的老樟树下留影,向樟树娘报告,我回来了,感恩你赋予力量。
艾青还找见了大堰河的亲生儿子蒋正银,两位兄弟紧紧相拥,艾青说,我一直在寻找与我对应的另一个我,一个与我形影不离、血肉相连的人,就是你。当年乳母哺育我的时候,我的身后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你。你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我们一样爱母亲,我们一起爱母亲,我不在了,你要代我上坟烧纸祭母亲。
那一次,艾青先生送我一套《艾青全集》,一共五卷,他在前四卷上都题了词签了名,唯独第五卷的扉页留下了空白,我至今也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要签这许多卷而在最后一卷留空,是告别告白,还是人生阅历的留白?是告诉我他有生之年不会再回金华,还是提示我们人生答案要靠自己寻找?
艾青一生都在寻找。离开母亲找母亲,离开家乡找家乡,离开自己找自己。寻找文心,寻找自由。艾青最早学的是绘画,他爱西湖,“耐人眷恋的湖心亭使我的心灵不住地颤震”。他有一颗举杯邀月的心,但是没有找见对酌谈心的人。湖心游痕,带着破碎的心远渡重洋,去寻找自由与和平,“虔爱着自由,恨战争,为了这,苦恼着,为了这,绞着心,流着汗,闪出泪光,紧握着拳头,捶着桌面”;“让我们不要再走了吧,也不要回到避难所去!我们应该有一个钢盔,每个人应该戴上自己的钢盔”。
寻找太阳,寻找海浪。“太阳向我滚来,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我从阴暗处,怅望着,白的亮的,波涛般跳跃的宇宙,那是生活的叫喊着的海啊!”他成为第一个吹芦笛的诗人。“将吹送出,对于凌侮过它的世界的、毁灭的咒诅的歌。而且我要将它高高地举起”,“把它送给海,送给海的波。”
寻找黎明,寻找温暖。“黎明啊,要是你知道我曾对你,有比对自己的恋人,更不敢拂逆和迫切的期待啊——我将带着呼唤、带着歌唱,投奔到你温煦的怀里”。
寻找桥梁,寻找道路。“桥是土地与土地的联系,桥是河流与道路的爱情,桥是船只与车辆点头致敬的驿站;桥是乘船者与步行者挥手告别的地方。”桥是冲破阻断,大路朝天的踏板,艾青愿意做这样的踏板,愿意成为伫立在水边的桥。
寻找大树,寻找山村。“一棵树,一棵树,彼此孤立地兀立着……但是在泥土的覆盖下,它们的根伸长着,在看不见的深处,它们把根须纠缠在一起”;“我的诗献给生长我的小小的乡村——卑微的、没有人注意的小小的乡村,它像中国大地上的千百万的乡村。它存在于我的心里,像母亲存在儿子心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青少年时代的艾青
艾青穷其一生都在寻找。他从小失去母爱却找见了大爱,他是大堰河的儿子,是大樟树的儿子,是人民的儿子。“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艾青找到了母爱,也找到了报答母爱的大爱,爱土地,爱人民。他很小就离开了家庭,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心心念念的家乡,四次回到故土,找到老樟,找到老乡,找到那些个小小的山村,“它们从乡村通到溪流、山岗和树林,通到森林后面的另一个乡村”。
艾青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起初是为了寻找母爱,于是,就有了《大堰河——我的保姆》;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克亲的,他把自己叫作艾青,于是,人们忘记了蒋海澄,却记住了具有人民基因的大诗人;艾青说,是保姆的乳汁改变了他的基因,于是,他找到了人民性,找到了民族性;他找到延安宝塔,找到了革命性,找到了引路的人民领袖,毛主席说,“艾青同志有些事情想与你聊聊”,聊什么呢,就是时代性和人民性,毛主席用杨家岭窑洞的灯光点亮了革命文艺的方向,艾青以一步之遥的距离接受了窑洞灯光的照耀,他从内心敬仰人民领袖,他写了《毛泽东》,“他以对人民的爱,博得人民的信仰,他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概括,一手推开仇敌,一手包进更多的朋友,‘集中’是他的天才的战略——把最大的力量压向最大的敌人”。于是,艾青找到了时代性,“我忠实于时代,献身于时代,我爱它胜于我曾经爱过的一切,为了它的到来,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阳光与深邃,忠诚与责任,表达与表现,进步与坚守,寻找与创造,艾青一生都在创造价值又被新的价值感召,他一生都在寻找,找到了真理,找到了真性,也找到了他的家乡,找到了爱他的人和被他爱的人。同时,他又被当作求真求知的思想引领和价值感召而被人们寻找。我们能找到他吗?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他呢?
艾青写《大堰河——我的保姆》距今已经九十一年,我与他见面也已时隔三十二年。世事变迁,血与火,沉与浮,生与死,已经成了已往,但是他的已往对现在有什么昭示,对当代青年有什么启迪?他专注学问是巨学鸿生,他坐过监狱是锋镝余生,投奔革命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他谈笑风生,在新疆边漠流放他绝处逢生,他四次故乡之行也曾经逸趣横生。他是一个职业的革命诗人,是一个时代的诗人,他所有的思考都是诗的思考,所有的语言都是诗的语言。他从1992年回乡寻找蒋正银的那一刻开始是不是对人生有了新的思考?是不是兰芝再生、蝶化庄生,革命性中显现出浓厚的中国古老文化的传统性?我一直在想,艾青1992年的故乡之行,不只是为了安放乳母的纪念石碑,不只是为了寻找正银兄弟,五卷之中留下的空白到底传导了什么信息?我们应该像当年的艾青一样去寻找,在艾青的诗句里找时代,在人生长河中找大堰河,在新时代里找传承,在基本制度中找基因,中华民族的基因、共产党人民性的基因、中华民族性本善的基因。寻找艾青,到艾青的家乡寻找家国的基因。
是,我驱车来到了畈田蒋村。三十二年过去,村里人都已陌生。在村口遇见村民蒋根水,他告诉我,全村1400人,土改时全村有14个地主,4户富农,现在没有地主,但基本都是“富农”。我看了一户人家,从事纺织品外贸加工,缝纫机把无纺布缝合成四方的罩袋,里面安放点火装置,一问,是孔明灯,出口法国。这里离义乌近,有许多想象不到的新产品漂洋过海。时代真是奇幻,千年之前的孔明灯竟然会通过艾青的故乡去了艾青曾经求学过的法国。
这里是艾青的出生地,也是吴晗的外婆家。村边有两口塘,一口叫周弓塘,一口叫埠洋塘。池塘里长满了大荷叶,有花朵也有莲蓬。塘的那边有个村就是大叶荷村,那里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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